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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鯉魚潭周邊店家光景令我憶起北宜公路


 



小時候,逢年過節回宜蘭阿嬤家,總先得舉行個通過儀式(the rite of passage),那就是全家由爸爸開車從台北走北宜公路回員山。自小就容易暈車的我,每每坐長途車,便猶如上刑台,唯一不同是撐過前者就得見柳暗花明又一村,而後者就不可考矣。


年紀小,距離長短完全彷如霧中風景,從新店這頭起走,根本不知後頭路還有多長。山路迂迴環繞,攀過一山又一山,時而濃霧深鎖,只覺像走入另一個虛幻世界。媽媽知道我易暈車,總是囑我上車就睡,然而,爸爸開車,我特別不睡,我想一直保持清醒地陪著爸爸。過去那個資訊流通總帶點兒神秘的時代,北宜公路在外名聲不是難行就是有鬼,路之曲折自不待言,沿途兩旁多散置行車人撒下的金紙,我不懂為什麼也不敢開口問,小小的心靈裡便總躲藏著莫名的恐懼。明明易暈車,我卻不努力睡著,怕的也是這廂,我想用力醒著,好陪全車唯一不能睡的爸爸。爸爸一直是個超級沉默木訥的人,我當然不曾跟他開口說明自己的心意,但是,我愛他,我願意護衛著他。


然而,我的英雄氣概碰上暈車幾乎就要折損殆盡。暈車的痛苦特別是處在頭開始暈,然後開始有想吐的感覺,接著暈和吐感交相磨蹭,在身體裡大行化學變化,整個人像孫猴子著了金箍咒般,痛不欲生。爸爸個性一向性直意堅,他開起車來不達目的地極不願意停車暫停留,即便媽媽叨叨唸要求休息一下,爸爸也很少照章辦理,有時這種要求甚至引發爸爸的無名火。一種例外的情況是,車上除了我們自家人,還搭載了別的親朋,這時,爸爸的性情就會和緩許多,逢到親朋要求暫時停車解吐或解便,爸爸都會欣然配合。我老在想:同一個爸爸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差異呈述?胳臂往外彎的表象,其實內裡反映著爸爸對自己人的過度自我壓抑,停不停車,他有他的行事理路──亟於縮短行車時間省得孩子們暈頭轉向在路上,但他就是不曾開口解釋或安撫過我們。話少的爸爸總有他的想法和做法,問題只出在沒讓我們瞭解,也沒有給出彼此溝通的空間。不過,這層領悟得經過了多少年呵,我才終於明白。但無論如何,我還是愛他。


這幾年,孩子們一個個離家生活,我不住家裡竟也十多年了。每回一次家,雖說只是島內移動,我卻像患上時差症般得花個一兩天,意識才能逐漸恢復正常運作。靜心看著家裡我那一排排的書櫃,打開一個個的抽屜,緩慢地逐一檢視自己過往收藏的書籤、玩偶、相片等里里叩叩的小玩意兒,他們被主人遺忘在這麼些角落,但是,我心裡卻也漸漸浮上一層明白──是負責打理家務的爸爸,刻意讓他們封存在那兒──彷彿他們的主人未曾離開。這是爸爸愛我的方式。


我嘗想如果爸爸不是這樣一個爸爸,我們家會不會幸福多一點?不了,我不再想這個問題了。我們家有我們家愛的方程式,這個方程式無法被取代也無法被複製,這裡頭的幸福並非不存在,而是獨一無二。我想,我懂了。




▲刊於更生日報100年5月22日11版更生副刊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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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juliett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